再问秋风 高一（1）班 陈程

              指导老师：朱永飞

   获第八届全国中学生科普科幻作文大赛省级一等奖

从医院大楼离开时，夜已深。

深秋的寒潮紧紧封锁着城市。不像古人，十二个月中至少要忍耐四个月的寒冷。如今，我们已有能力在小范围内实现对天气的控制。但，刚从消毒水与白床单的重症病房离开，心中仍是翻涌着凉意。任何现代医学，都无法阻止生命如秋叶般消逝。

太爷今年已经116岁了。他来自那个遥远的时代。对我们来说，他更像是一块化石，或是，一件标本。如今，他在医院内，度过最后的时光。

一瓶又一瓶经过精密计算的营养液注入他的身体。是了，在我们这个时代，早已不存在所谓“食物”。有的只是人人随身携带的瓶瓶罐罐。那里存放着我们一天所需要的所有营养。依据个人信息数据化定制的营养液，至少延长了人类三十年的寿命。药剂注入一具具有体温的管道，在体内发生化学反应的这个过程。即为进食。只有与太爷同辈的那些垂暮老人，才会沿用那个古老的称呼---“吃饭”。

太爷的情况发生了异常。

匆匆赶到医院时，老人正倚在病床上，歪斜着嘴，身上如透明的蛛网般密布着细细的输液管道。

医生说，老人已拒绝口服任何营养液。在他生命的最后三个月。

主治医生说，他也很难理解一个年长他近九十十岁的老人的想法，希望家属配合沟通。

我轻轻俯下身。老人堆叠的皱纹在秋风中微微颤动。

“太爷”。我轻声唤道。老人并未睁开眼。我低下头，听见了老人在梦中的喃喃低语:”秋桐……秋桐……为我做碗面再走，可好……”

守在床边的外婆已是泪流满面。她告诉我，秋桐，是太奶奶的名字。她在五十年前就匆匆去了，她没有赶上这个时代。

岁月不堪相送尽。我无法得知太爷究竟如何独自一人趟过这湍急的时光。仿佛是一艘摇摇晃晃的航船，这世间已无人能引渡他归乡的路。

外婆忽然握住了我的手：“我爸最后的愿望，说什么也得实现……”她的嘴唇在微微颤抖。

对于我，太奶奶从来只存在于太爷爷的日记中。“……今天秋桐忙活了一整天，神神秘秘的，我说她在干什么呢，嚯，晚饭时给我端来一碗蟹黄汤面……”

合上日记本，心中是一片湿润的朦胧。世界太大，片刻不停地疾行。太爷却始终活在他那浑浑噩噩却始终简单纯真的梦中，纵使与世界背道而驰。

我知道，太爷爷在住进医院前，其实并不喜欢住在城市中。他始终游荡在，城市边缘的小片田野间。

一个假期，我推门进入了他的那座小砖房。房内的空气流速似是比城市中慢了许多。在这里，被驱逐出城市的鸟兽也可自由呼吸。我掬起一抔土。平日只能在实验室培养皿中见到的天然泥土，在这里，遍地堆积，肆意溅落。

在田间，我甚至不敢大声喘气。这里的一切，比起被钢筋武装起的城市，都显得过于脆弱。可每当我弯腰，细细把一粒粒种子捻入棕色的大地，我的心却是猛烈地撞击着胸腔。脆弱？生命本就是脆弱的。也正是脆弱与有限，才赋予了生命一个终点，以及一个或许存在的意义。被无限延续，拉长的生命，生命之火焰其实早已熄灭。那些沉睡于瓶瓶药剂间的人或许早已忘记了，生命真正的姿态应是燃烧。燃烧，以内心澄澈的爱为养料。蜡炬成灰，终是无悔。

秋风兴，种藏入地；秋风落，破土而出。现代科技大大缩短了谷物的生长周期，很快，秋风便将谷物染作金黄。两个月后，我重新回到了城市，带着一袖土腥。

老人躺在床上，似是一片仅剩下叶脉的枯叶。他的生命就像一轮即将沉入大海的夕阳，一个细微的海浪就能将其淹没。而当那碗面蒸腾着热气，熏染着他的脸庞时，他的眼神却是一片澄静。

叶落归根。一夜北风紧，第二年春，太奶奶墓旁新添了一座坟头。

一川烟草，满城风絮。秋风又起，我驻足聆听。不觉悲凉，心中有如明镜。散落在秋风中的，那是他们生命燃烧过后的痕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