生命的长跑 高二（4）班 薛晨宇

指导老师：沈含章

获全国一等奖

本篇为决赛后回忆所写的复原版

 

客车轻轻颠簸着。

医生坐在我身旁，双手飞快敲击膝上的电脑键盘，调出一张照片。画面中浮现出体育场高耸的穹顶，观众席上观呼的人群与鲜红、笔直的跑道，身着运动服的我被定格于全速冲刺的瞬间，从脖子、肩膀、手臂到腰杆、大腿，每一处的肌肉都呈场出古希腊雕像般完美的线条，喷薄着无穷的力量。这是医生与基因改造技术的重大创举，是帮助我在无数场比赛中斩获佳绩的利器。

但在我的前方，一位拥有更加强健，完美身躯的选手，正带着机械般的冷酷神情，将我远远甩在身后。

“他能战胜你只是因为对身体改造的使用更为大胆罢了。”医生重重地合上电脑，眼神中有火焰在燃烧，“如果我们能使政府同意解除技术限制，我有信心让你重回第一。”

医生昂扬的话语并不能激励我。无论长跑、短跑还是其他项目，基因改造技术早已使赛场成了科技竞争的舞台。即使我通过改造再一次问巅赛场，奔跑的意义仍会在我心中一点一点枯萎。

焦躁地望向车窗外，熟悉的场景映入眼帘；灰色的天幕下荒芜的土地向四方延伸，田地尽头的村庄仿佛疲惫的病人，沉默地蜷缩在地。正是在这片土地上，我与幼时的伙伴为忘却饥饿而不断奔跑，从田边直至家中。每跑过一段路，我总会领先伙伴，站在原地转身等待，等待他重新与我并肩出发。无数次奔跑让我发现了自己的天赋，让我从田野跑上水泥路，再跑上世界级赛事的跑道，跑入财富、名声与未曾想象的生活。

医生的提醒打断回忆：“这次回乡之行最重要的任务，是向民众宣传基因改造技术，为我们向政府提出解除限制的议案获取支持。”

我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。

下车后，行走在村庄泥泞的小道上，两侧的房屋因墙体破碎裸露出各类材质，道路上看不见成年人的踪影，只有病恹恹的身形在门窗后闪烁。一群孩子推推揉揉地穿过小道，领头的男孩瞥见我，便伸出一根瘦弱的手指，叫喊道：“他是报纸上说的运动员哥哥！”

孩子们像欢快的鱼儿将我围住。我低头打量孩子们，他们暗黄色的皮肤下，瘦骨嶙峋，有的在身体某处生着畸形的骨节，有的皮肤上布满疱疹与痤疮，有的在声声咳嗽中将纤薄如纸的胸部勉强提起……饥饿和疾病在他们身上留下无法被抹去的伤痕，纵使欢笑也无法掩盖溢流的痛苦。

听见孩子们的声音，男女老人纷纷走出房屋，围绕在我与医生四周。他们瘦弱，病态的身体仿佛只是将孩子们拉长放大，一双欢好奇的眼晴注视着我，穿透西装刺痛我的身躯——这副曾被千万人赞美的身体，此刻却充满胆怯与愧疚。

“大家有什么想问的吗？”医生挂起职业的笑容。

“运动员哥哥，你是怎样成为世界冠军的呀？”一个孩子说，“我将来也想像你一样做运动员！”

一个女人轻轻捂住他的嘴：“别乱说。运动员哥哥有很高的天赋，还需要夜以继日的艰苦训练，才能有这么好的身体和成绩。”

天赋与努力，在基因改造的力量前算得了什么呢？我以苦笑和点头作为回答，孩子和大人们的问题使我愈发煎熬，一旁的医生却信心满满地向人们讲述基因改造的前景。

“其实，运动员哥哥这么厉害，也有基因改造技术的作用哦。大家想不想让哥哥变得更厉害？”

“想——”孩子们齐声说道。

“您好，能请问您这个技术能干些什么吗？”一个村民问。

“除了体育领城，我们还希望用它帮富人们延长寿命，为父母创造完美婴儿，甚至投入战争……”

“如果用它治病大概要多少钱？”

医生报出了一个令所有村民眼中失去光芒的数字，沉默席卷了我们，只有碎裂的声音在空气中回响——那是医生听不到的声音。

返程前，我不顾医生催促，走向记忆中的田野，向一名村民询问幼年伙伴住在哪里。他放下农具，抬起手臂指向田野尽头——那是一座小小的坟墓。

“之前村里闹流感，我们这儿卫生条件又差，又没钱治病，死了不少人。大多数埋在村后，他不知道为什么临死前要我们把他埋在这，好像说要纪念谁——”

震惊与悲伤像海水将我淹没。十几年时光，我跑出了贫穷的村庄，有人却永远也跑不出来。他们生命的长跑就这样终结，没有观众，没有喝彩，没有奖杯，没有我所拥有的一切。

我站在那里，任凭医生的催促掠过耳畔。

 

输入最后一行字，我将手从键盘上挪开。

“写好提案了吗？”医生取过电脑，“我看看。”医生在动荡的车厢中读起来：

“一、禁止在体育赛事、各类考试、技能评比等竞争性活动中使用基因改造技术。”

“二、严格禁止将基因改造技术投入战争等破坏性活动，并倡仪各国达成协定。”

“三、促进医疗活动中投入基因改造技术，推动医疗平民化，保障人民健康。”

……

“什么？”医生愤怒地扭过头。屏幕显示着鲜明的“已发送”。

我一言不发地望向车窗外。

一条鲜红的跑道不断向前延伸，孩子们向前奔跑着，笑得像花一样灿烂。